如何在法国优雅地买鱼?
在冬天的高分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第二季中,女主角的妈妈罗斯,在受够了自己完美家庭主妇的生活后,收拾行李离开纽约,独自一人去了巴黎,过起了喝酒、养狗、逛博物馆的“法国式”生活。
在很多美剧里,主人公受够了现实,决定说走就走的目的地,都是法国。其实不止美国人爱法国,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对法国有种难以言表的向往。
甚至曾有人说过:“每个人都有两个祖国,他自己的国家和法国。”
这种向往大概是因为,法国人的生活理念,意味着一场“浪漫、精致、充满趣味”的诱惑。
而诱惑这个词,是法文中使用得最为泛滥的字眼之一。对法国人来说,诱惑是一种生活常态,它是人和人之间的魅力吸引、互相说服,而这种“诱惑”会让生活过得更好玩。
比如当你收到在肉铺订购的火鸡,发现分量过大想要换掉,肉铺老板会直接拒绝你,再摆出一堆理由说服你。而最终结果很可能是,你和肉铺老板成了好朋友!
所谓的法式诱惑并不一定是香水、美食和雪茄,它会随时出现在冰淇淋小贩、救护车司机甚至薰衣草花农的身上。深读第44期,带你一探肉铺与生鲜鱼店里的法式诱惑。
由于法国人并不庆祝感恩节,要在法国找到火鸡非常不容易。法国的火鸡养殖业者会把货留到圣诞节;传统法式圣诞大餐的要角之一就是火鸡,其他还包括生蚝、烟熏鲑鱼、鹅肝酱、香槟等。
我们住在巴黎的第一年时,家里两个小女孩一直闷闷不乐,因为她们被强迫离开在美国那种一切都能预测的安稳生活。为了安慰她们,我决定好好办一顿感恩节大餐,并向附近一家精致食品中心的肉铺订购一只火鸡。这家食品店真的很高级,所有商品都以迷你规格贩售,层层包装得高雅华丽,但十足地环保不正确。讨价还价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我告诉肉铺师傅我要一只五点五公斤的火鸡。一个星期后火鸡送来,结果是两倍重。我倒不介意烤一只超过十公斤的火鸡,只是我的烤箱不够大。一位英国朋友说,把火鸡切成几大块就好了,但我还是觉得当火鸡从烤箱端出时如果不是完整的一只,我女儿心里一定会隐约感觉她们美好的美式生活被残忍地糟蹋了。
我打电话给肉铺师傅,告诉他他弄错了,并要求换货。他说是我自己弄错了,随即挂断电话。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该高级食品中心的客服部,他们说会查清楚再回电,结果也都没回。隔天,我又花了一天的时间,经过不断的抱怨、协商和甜言蜜语后,终于获准换得一只比较小号的火鸡。
这个火鸡经验促使我决定跟肉铺老板罗杰交朋友。后来他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
罗杰并不真正属于瓦伦纳街。由于法国总理府跟他的店只隔了几栋楼,因此这条街特别安静、无聊,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察人员守卫,附近只要有任何游行示威之类的风吹草动,整条街就会被封闭。罗杰的个性太外向、太亲切了,他推销野兔肉糜或柠檬欧芹腌鸡肉腊肠时,那种热情洋溢的作风完全没有冷酷的巴黎味。他那模样如果出现在东巴黎的美丽城,或蒙马特山丘下、电影《天使爱美丽》拍摄地——阿贝斯,那还真是很搭。他来到巴黎第七区纯粹是人生的意外。他很早就辍学,十四岁开始到这家肉铺当学徒。后来他娶了肉铺老板女儿西尔维,于是便接掌了这个家庭事业。
罗杰很喜欢打破这个街区的行事规则。他不时为摄影师摆姿,脖子上挂满肥大的手工自制猪肉腊肠,当作最吸睛的项链。当秋天博若莱新酒报到时,他会在人行道上摆设一桌好料,让路人免费品尝青春奔放的新酒和滋味动人的熏肉薄片。圣诞节时分,他和手下团队会戴上灯光闪烁的圣诞帽,为冬季更显寂寥肃穆的瓦伦纳街增添季节色彩。情人节一到,他会把肉切成心形,让情人们带回家享受浪漫大餐。他的大胆作风有时令人瞠目结舌,但绝大多数客人就是因为这样而对他情有独钟。大家对他非常信任,当禽流感侵袭法国时,他店里的禽肉销售业绩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增加。
肉店庆祝成立三十周年时,罗杰请来一组十人铜管乐队开派对。结果邻居报警,警察前来喝令乐团停止演奏,但罗杰要乐师继续演出。罗杰因此被开了几千欧元的罚单,两年后还在跟法院周旋。
其实我很早就光顾过罗杰的店,只是没有很忠心,比如那次感恩节,我就背叛了他,偷偷溜到附近的高级食品中心买火鸡。后来我跟他告白我“出轨”的事实,他气得火冒三丈,很久才原谅我。
“我这里卖的是全法国最好的火鸡,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他质问我。他告诉我,高级食品店里卖的是普通火鸡,罗杰牌火鸡则是一个特殊品种,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都在同一座农场上饲养。他丢给我一份八页的彩色说明,里面可以看到许多肥美俏丽的火鸡在原野中自由驰骋,它们的食物则是当地最优质的谷物。从那天开始,我的感恩节火鸡就一直由罗杰供应。如果火鸡太大,他还会用他的烤箱帮我烤。有一年我订了一只十六磅的火鸡,结果送来的只有十一磅。罗杰给了我一个解释,可是我觉得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罗杰,这只火鸡太小了!”我跟他说。
“都是因为狐狸的关系。”他解释道。根据他的说法,特优农场的火鸡围栏周边的电力栅网发生短路,森林里的狐狸纷纷出动趁机打劫。“那些狐狸聪明得很,”罗杰用夸张的语气说,“专挑大只的吃。”
在法国式的店家与顾客关系中,我跟罗杰的往来经验不算典型,但无疑是一个相当精彩的写照。在私人经营的小型店家中,诱惑是一个买卖双方都有义务进行的游戏。店主人会精心挑选他所卖的商品,而且经常会以极为高雅的方式陈设。店家可能认为他的用心应该值得顾客赞美,而顾客应该找到适当方式表达激赏之情。仿佛店家是在告诉你,“你到我店里,是因为我提供优质的商品和美丽的陈设,我没有义务进一步取悦你。”
美国人购物时习惯看到诱人的特价和服务人员活泼的促销行动,那种直接且强效的贩售方式可以让美国人整天开开心心。因此美国人到了法国,感受到的可能是一道冷漠的高墙。如果想要打破这道墙,必须通过程度适中的友善态度,和相当长时间的耐心等待。但当高墙突破时,双方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往下扎根。这种行为模式其实相当司空见惯,比如与法国的知识分子交往,一旦穿透他们那层聪明机智的理性外表,你会发现那底下的法式性格中,其实洋溢着诚挚与魅力。
安迪和我花了更长的时间才打破鱼铺子的冰霜。最后会出现奇迹是因为鱼盘的关系。安迪那天正为我们每年都会举办的办公室圣诞派对,挑选一条漂亮的鱼做文火煨鲑鱼。
“你们的鱼盘呢?”女店长兼收银员问。我私底下给她取了个绰号,叫“鱼铺老娘”。
之前几年中,我们每次被问到有没有带鱼盘来的时候,都得招认我们家没有鱼盘。鱼铺老娘这时就会大声叹气表示无奈,然后叫员工把鱼装进保丽龙盘。这次安迪和我倒是有备而来。安迪乖乖地把我们事先买好的锡制鱼盘拿了出来,不过有点可惜,盘子稍嫌小了点。这时,忽然间,毫无任何预警,那道无形的高墙就垮下来了。鱼铺老娘请一位员工去拿一个合适的鱼盘过来,接着对安迪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这盘子餐宴结束后有时间再送回来就可以。
那次以后,我们光顾鱼铺子时虽然没有得到像家人一样的亲切招呼,但至少我们好像是被瞧得起了。每当我走路经过店门口,鱼铺老娘就会和我互相道声bonjour。有一天,我在另一头的花店买了一大束蕨类植物,拿着它走路显得很狼狈,鱼铺老娘看到我跌跌撞撞的模样,还坚持帮我把它绑好。那时她站在店门外,嘴角叼着烟,看起来比她坐在收银台前时年轻许多,而且还面带微笑。我跟她说她看起来让我想起已故的法国女星西蒙 · 西涅莱,顿时瓦伦纳街上回荡着她那嗓音深沉的笑声,外加一阵轻烟缭绕。
慢慢地,我开始学会让巴克街及周边街道巷弄变得像我自己的家。一开始我必须告诉在此开店已久的店家,说我就住在附近,接着我必须跟他们兴味盎然地聊他们贩售的商品。我想象早年茱莉亚 · 查尔德住在巴黎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么做的。有一次,意大利移民过来的traiteur(熟食店老板)谈起意大利南部栽种葡萄的气候温度种种,我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他每次见到我都非常健谈。药店小姐平常一副晚娘面孔,某天下午我请她为我说明各种花草茶、喷雾和精油的疗效,她忽然笑容满面,解说得神采飞扬。
更重要的是,罗杰帮我开启了这个街区的社交大门。他见到我时,最喜欢把身上的工作围裙解下来丢到一边,拉着我走出店门,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我因此认识了街上那家手套和袜品店的第三代经营主;他的店面后方有一间小书房,那里简直就是巴克街的历史资料库兼中控室。而后这位店主又把我介绍给高级文具和名片印刷店的老板。几年后,安迪和我打算搬到另外一个街区,罗杰知道以后带我去见斜对面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负责人伊莎贝尔。伊莎贝尔喜欢把头发往上梳理成非常高贵的发型,身上习惯穿着飕飕作响的长裙,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法式优雅。很快地,伊莎贝尔开始邀我到办公室楼上的小阁楼喝茶,她在那里养了一只可爱的乌龟,各式精致花瓶中总是插满美丽的鲜花。
每当有一家老商店关门大吉,街区里就会有一股莫名的惆怅。老药局变成女装店,奶品乳酪店转手给连锁发型沙龙,熟食外卖店换成Nespresso咖啡馆……最令人难过的一次是雷诺先生决定把家族经营了六十年的五金行关掉,后来那里变成贝纳通品牌专卖店。
近年来,有些商家决定放弃原有的摆酷、矜持作风,改采比较积极的方式招揽顾客上门,巴黎街头因此开始有点美国城市中的大街氛围。古玩和艺品店女主人克莉丝汀会把一箱箱旧书放上古趣横生的椅子,摆在店外的人行道上。酒类专卖店老板除了橱窗里展示那些一瓶一百欧元的雅玛邑以外,现在也会在店门旁边陈列一些特价粉红酒,甚至还请顾客及路人免费品尝波多酒。商品促销的魔力似乎开始笼罩法国。
虽然我学会让自己自在地出入法国的商家,但我不奢望自己能彻底了解或掌握法国消费文化中的各种行为密码。已经有太多人经历过无数挫折,而且不只是外国人。
比如说,法国人有一个令人抓狂的习惯,就是出现问题时不但不愿意改善,甚至连说声对不起都不肯。无论他们经营的是住宅区的小店或规模比较大、比较不那么个人化的商店,商家似乎都觉得承认错误是难如登天的事,更甭提道歉。相反地,他们会想办法推卸责任,让受害的一方觉得错好像出在自己身上。我非常确定这种习惯是从法国严格的教育制度里学来的——法国的老师有权在全班同学面前指责某个学生是nul(零蛋)。外国人不了解的是,法国人对自己人其实也可以非常粗暴。
我在法国遇到的人几乎全都曾经因为巴黎人欠缺服务精神而吃过苦头。我认识的一位医师告诉我,有一次他在一家小男装店买了一件大衣,回家才发现上面有个地方破了。他想把大衣退掉,结果店家给他一个裁缝师的地址,说可以拿去那里补。但因为修补费用非常高,两人吵了起来。医师提醒店东法国有一句谚语:“顾客就是国王。”
“得了吧,先生,”店东回答他,“法国早就没有国王了!”
或许粗鲁无礼是诱惑的一种近乎变态的形式。我的理论是这样的:诱惑的核心意涵是一种憧憬和期待,而不是最终的结果。这个概念代表的是,在设法让某件事达成目标的过程中——不管那件事是让一盘牛排出现在你桌上,或上通讯行买一支手机,必须要有乐趣的存在。程序必须遵守;如果你是此中行家,你将会觉得过程乐趣无穷。
本文选摘自《法式诱惑》
守望者·社科
《法式诱惑》
(美)伊莱恩·西奥利诺 著
徐丽松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0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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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利诺在《法式诱惑》中以资深记者的敏锐、开放,带领雾里看花的“局外人”一步步探索这个迷人、怪诞的魅惑国度,揭秘诱惑面纱下的真实法国,引人入胜,诱人深思。
文、图by 未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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